第一种,双方价值认可度极高。例如,刘备与诸葛亮的关系就是如此。刘备三顾茅庐,把自己遇到诸葛亮比作鱼儿遇到了水,诸葛亮认为刘备不但是乃心汉室的同路人,也是使自己施展才干实现远大抱负的明主。
第二种,双方的价值认可度不对等,在一方的心目中,把对方看得很重;而在另一方看来,对方并非十分完美。《世说新语》注引《楚国先贤传》所记载的宗承与曹操父子的关系就是典型的例子:
宗承字世林,南阳安众人。父资,有美誉。承少而修德雅正,确然不群,征聘不就,闻德而至者如林。魏武弱冠,屡造其门,值宾客猥积,不能得言,乃伺承起往要之,捉手请交。承拒而不纳。帝后为司空辅汉朝,乃谓承曰:“卿昔不顾吾,今可为交未?”承曰:“松柏之志犹存。”帝不说,以其名贤,犹敬礼之。敕文帝修子弟礼,就家拜汉中太守。武帝平冀州,从至邺,陈群等皆为之拜。帝犹以旧情介意,薄其位而优其礼,就家访以朝政,居宾客之右。
宗承正史无传,《后汉书·党锢列传》有宗慈,也是南阳安众人,宗承当与之同宗。宗承之父在当地有美誉,宗承本身也有使众人仰服的人格魅力,可见是当时的社会清流。曹操出身寒微,在当时社会地位不高,想与宗承交好,似有攀附之嫌。但仔细想来又不尽然,后来曹操成为权臣,而宗承却仍恪守当初所谓“松柏之志”,可见当初他拒绝曹操不完全是因为社会地位。据《太平御览》记载,宗承是个孝子,父亲死后,他亲自负土筑坟,不雇用旁人。从这件事看,宗承应当是个不越传统道德规范的人,而曹操自幼就表现出不按常规行事的反叛性格,可见二人的人生价值取向是有差异的。在寒微时的曹操眼里,宗承当然是个尽善尽美之人,否则不会屡造其门捉手请交。即使后来曹操腾达了,也仍然因为宗承是名贤而对其恭敬礼遇,让儿子曹丕对其修子弟之礼,并使之处宾客之右,可见曹操对宗承的价值认可度仍然不低。宗承对曹操的地位最终也接受了,曹操平冀州后宗承跟随他到了邺城就说明了这一点。然而宗承在人生价值取向上还是初衷不改,这就使得曹操仍以旧情介意,对宗承虽优其礼而薄其位,从而使二者始终保持一般的宾主关系。
第三种,双方的价值认可程度前后有所变化。汉魏之际的许攸与曹操就是如此。许攸在官渡之战前夕离开袁绍投奔曹操时,曹操用宾客之礼接待他,对他十分敬重。可以说官渡之战曹操战胜袁绍,许攸确实起了重要作用。官渡之战后,许攸的表现引起了曹操的不满,据《三国志·崔琰传》裴松之注引《魏略》记载:
绍破走,及后得冀州,攸有功焉。攸自恃勋劳,时与太祖相戏,每在席,不自限齐,至呼太祖小字,曰:“某甲,卿不得我,不得冀州也。”太祖笑曰:“汝言是也。”然内嫌之。其后从行出邺东门,顾谓左右曰:“此家非得我,则不得出入此门也。”人有白者,遂见收之。
类似的事在孙吴也曾发生,吴郡人沈友,弱冠博学,多所贯综,善属文辞,兼好武事,注《孙子兵法》,是个文武兼通的才子。又能言善辩,只要他一开口,众人皆默然,莫与为对。其笔之妙,舌之妙,刀之妙,三者皆过绝于人。对于沈友,孙权以礼相聘,对其“敛容敬焉”,把他当作贵宾。而沈友也对孙权的敬重给予回报,与他“论王霸之略,当时之务”,并劝孙权兼并荆州,对孙吴的政略起过重要影响。但是最终沈友还是被孙权杀了,其原因有两个:一个是因为他“正色立朝,清议峻厉”,遭庸臣所恨,诬陷他谋反。二是孙权担心他最终不能为己所用。仅仅从第一个原因看沈友是无辜的,综合起来看恐怕就和沈友自己的表现有关了。沈友被杀约在建安二十一年(216)左右,此时孙吴政权正在走上坡路,其所依靠的对象正从以江北士人为主向吴姓大族为主转变的过程中。而沈友正是吴姓大族,如果他没有使孙权担心不为己用的表现,不会被无辜杀害。
第四种,一厢情愿的价值认可。在这种关系中,只有用人者对被用者价值的认可,而对方却心有旁骛,只是出于某种原因,表面予以接受。造成这种关系的原因有很多,有的因为情况突然变化。如东汉末年董卓之乱后,荀彧感到家乡是个四战之地,乃应同郡人冀州牧韩馥的邀请,前去投奔。等到荀彧到了冀州,冀州的主人已经换成了袁绍。袁绍对荀彧非常看重,待荀彧以上宾之礼。返回家乡已不可能,欲投奔的主人又被逼下台,荀彧只能暂时接受袁绍的宾礼。然而荀彧对袁绍并不认可,他对袁绍的评价是“外宽而内忌,任人而疑其心”,“迟重少决,失在后机”,“御军宽缓,法令不立”,“凭世资,从容饰智,以收名誉”,度量、谋略、武略、德行都不行。这虽然是荀彧离开袁绍后的评价,但在离开他以前就认为他终不能成大事,所以在维持了很短的徒有虚名的宾主关系后,便投奔了曹操。有的迫于压力。如东汉末华歆任豫章太守,孙策开拓江东,率强兵向豫章扩张。华歆知孙策善用兵,乃弃城守,幅巾相迎。孙策“亲执子弟之礼,礼为上宾”。每当孙策举行聚会时,座上莫敢先发言,只有在华歆“时起更衣”时才“议论欢哗”,江南号之曰“华独坐”。可见孙策对华歆的敬重。然而华歆内心却不甘为孙氏政权的座上宾,还在孙策进军豫章时他就表示:“歆久在江表,常欲北归。孙会稽来,吾便去也。”官渡之战后,曹操以朝廷的名义征召华歆,华歆便对孙策的继承人孙权说“将军奉王命,始交好曹公,分义未固,使仆得为将军效心,岂不有益乎?今空留仆,是为养无用之物,非将军之良计也”。华歆把孙权留住自己说为“空留”,“养无用之物”,绝不仅仅是自谦,也说明华歆急于返回北方朝廷,不愿被孙氏政权所用。有的是利用主人的宾礼待遇暂时栖身。前述颍川人杜袭就是这样的例子。又如河南人郑浑,董卓之乱后带侄子郑袤避难淮南,“袁术宾礼甚厚”。郑浑知袁术必败,后来他听说好友华歆在豫章,便离开袁术投奔华歆。杜袭、郑浑只是把荆州、淮南作为暂时避难栖身之处,与刘表、袁术的主宾关系徒有虚名。有的是为了积蓄力量。最典型的是刘备与刘表的关系。刘备在受到一系列挫折之后来到荆州投奔刘表,刘表亲自郊迎,以上宾礼待之。然而刘备并不甘久居人下,在荆州广引豪杰,积蓄发展自己的力量。他拜访隐居隆中的诸葛亮时,诸葛亮对他说:“荆州北据汉、沔,利尽南海,东连吴会,西通巴、蜀,此用武之国,而其主不能守,此殆天所以资将军,将军岂有意乎?”刘备对诸葛亮的规划极为称赞,从此与之情好日密,可见他在为客荆州时就已经在打荆州的主意了。
阶段性特点。以三国鼎立为界,此时期人才的阶段性,大致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。在前一个时期,天下分崩,群雄四起,战事不断,社会动荡。原有的秩序被打乱了,新的秩序正在重组,在这种重组中,人们都在寻求着自己的位置。由于人们的社会理想、政治眼光、个人修养不同,寻求自己位置的方法和道路也各异。像诸葛亮那样怀宁静之心以求致远,蓄志待时以求明主的人毕竟是少数,大多数人都急于找到施展自己才干的舞台。在这种情况下,许多人才频频改换投靠对象。例如曹操的名将张辽,先为丁原部将,后又进京依何进,何进被杀后又以兵属董卓。董卓死后又归吕布。吕布为李傕所败,又从吕布东奔徐州。曹操破吕布,张辽将其众降。又如曹操的谋士贾诩,先在董卓部下任讨虏校尉,又在董卓女婿牛辅军中任职,董卓败后,又为李傕、郭汜谋士。不久又离开李傕投段煨。由于不为段煨所重用,又离段煨投靠南阳张绣。他先劝张绣与刘表连和,不久又劝张绣投靠曹操。在这个时期,各种政治军事人才忽南忽北,忽隐忽现,忽生忽灭,表现出极大的不确定性,可以说这是一个“群雄时代”。然而东汉社会分裂的原因主要在内部,是自己内部政治经济不可调和的矛盾总爆发。这种爆发虽然有毁灭一个王朝的巨大能量,但一旦原先的矛盾得到解决或缓解,其能量也会迅速削弱,社会也会以较快的速度重新整合。因此,三国鼎立标志着社会从分裂走向局部统一。在这个时期,曹操、刘备、孙权三个英雄从群雄中出类拔萃地凸显出来,形成了三个吸引各种人才的凝聚中心。可以说这是一个“英雄时代”。与前一个时期不同,在英雄时代,人才以三个政权为中心,进行了有序流动。